中澳铁矿装满精矿粉的驳船在拖船牵引下驶向离岸20公里外的转运船,然后由转运船将精矿粉装上开往中国的货船。
2013年12月2日,澳大利亚普雷斯顿海角港。
随着中国中信集团董事长常振明和澳大利亚西澳州长科林·巴奈特按响手中的红色汽笛,一艘巨型驳船仰天长鸣,满载着黑色的精矿粉缓缓离港。
蓝天,碧水,白云悠悠。人们的心情却不平静。中信集团旗下中信泰富投资的中澳铁矿七年磨一剑,终于生产出首批精矿粉运往中国。
中澳铁矿,这个中国企业在海外矿业领域最大的投资项目,其昨天的苦涩、今天的欣喜、明天的期待,在千千万万“走出去”的中国企业中具有典型的样本意义。
昨天
投资从30多亿美元飙升到80多亿美元,工期屡屡延误
2006年3月,位于澳大利亚皮尔巴拉地区的中澳铁矿拉开了建设大幕。让中信泰富头疼的是,项目开工后屡屡发生成本超支和工期延误,投资不得不从最初的30多亿美元飙升到最后的80多亿美元。
问题主要出在中国承包企业在报价上估计不足。2007年8月,由中国企业负责承包建设主工艺流程和公共辅助设施,报价17.5亿美元;到2010年4月,说钱不够,报价增至33亿美元;到2011年底,又说钱不够,报价43亿美元,并只负责建设主工艺流程中的两条生产线及部分公辅设施。
“坦率地说,报价‘节节高’,有澳元持续升值等客观因素,但更重要的是主观因素:不了解在澳大利亚开发大型矿山的实际情况,想当然地套用、照搬国内经验,严重低估了施工难度,这才走了弯路。”常振明说。
——不熟悉当地的劳工政策。
中国承包企业原以为能调中国工人过去施工,没想到澳大利亚规定,赴澳工人必须通过英语雅思6级,电工、焊工等专业人员必须通过澳方考试,最“要命”的是,澳方要求中国工人必须与当地工人同工同酬。“澳大利亚工资很高,这里的卡车司机年收入可达15万澳元(约合人民币近100万元)。”常振明说。
这样一来,调中国工人的“计划”落空了,事实上,中澳铁矿施工高峰时用了4000多名工人,其中中国工人还不到200人,由此带来的是超乎想象的高昂人工成本。
走进中澳铁矿伊纳沐那营地,只见一排排银白色的工房整齐划一。时值盛夏,但一进房间,立刻能感受到习习凉风。原来,每个房间里都装了空调,此外还有电视、冰箱、卫生间、淋浴房。像这样的房间,这座营地共有1750间,每个工人都住单间。营地还建有健身房、游泳池、体育场、24小时娱乐室、零卖店和酒吧。“这些设施是澳大利亚工人的‘标配’,企业必须配备。中国承包企业根据国内经验,设想几个工人住一间宿舍,给出了3000万美元的报价,最后却足足花了近3亿美元!”中信股份副总经理、中信泰富总裁张极井说。
——不熟悉当地的市场环境。
中澳铁矿29公里长的矿浆管道建设向澳大利亚当地企业招标,一家资质差的企业报价7000万澳元,另一家资质好的企业报价近1亿澳元。由于对当地市场不了解,中国承包企业选择了报价低的企业。结果干到一半干不下去了,不得不推倒重来,再请那家资质好的企业来干,一番折腾后,花了整整1.4亿澳元。
——不熟悉当地的法律法规。
澳大利亚对安全、环保、土著遗迹保护的规定极严。澳方高度重视安全,“刮5级风吊车都得停下来”,因此工期难以保证。“中澳铁矿的公路要通过当地一片螃蟹保护地,按规定必须盖桥,桥洞还得足够大,不能影响螃蟹爬来爬去,光这座桥就花了6000万澳元。矿区每一处土著遗迹都要和土著人协商、搬迁,光这件事就用了一年时间。这些在原来的‘计划’中压根都没考虑到。”张极井说。
——不熟悉当地的文化观念。
中国承包企业认为,如果工期来不及,大不了像国内一样,搞“白加黑”、“五加二”。没想到澳大利亚工人工资按小时计算,工会力量很强,不能随便加班;而且实行“9+5”模式,工作9天,休息5天,到点就走人。
“中澳铁矿昨天的这些囧事都是因为不熟悉当地实际造成的,这也是中国企业‘走出去’中最容易付学费、买教训的一条,因此在海外施工,做任何事都要未雨绸缪,科学规划,有效组织实施。”常振明说。
今天
正向中国经济释放良好的“溢出效应”
在中澳铁矿,记者见到了世界上最大的采矿卡车。一辆MT6300重载卡车仅轮胎就高达4.08米,单车载重量相当于4节火车皮;还有一辆轮式铲车,铲口可并排站15个成年人,一铲子下去能挖600吨铁矿石。
这样的“巨无霸”,在中澳铁矿的矿坑里却显得如火柴盒般大小。“这个矿坑长2.2公里、宽1.1公里,目前已挖到50米深,最终深度将达432米,相当于纽约帝国大厦的高度”,中信重工董事长任沁新说,“含铁量为20%—30%的磁铁矿从这里开采出来后,经过研磨、选矿和磁选,加工成含铁量超过65%、比面粉还细的精矿粉,提供给国内的钢铁企业。”
“今天,中澳铁矿已开始产生效益,更令人欣喜的是,它正向中国经济释放良好的‘溢出效应’”,常振明说。
有利于资源安全。
时下,我国年消耗铁矿石10亿吨,进口依存度高达65%,而国际铁矿石市场被必和必拓、力拓、淡水河谷等巨头垄断。中澳铁矿的6条生产线全部投产后,年产量将达2400万吨,是国内最大铁矿的4倍,相当于澳大利亚对中国年出口铁矿石总量的10%—15%。“这有利于打破资源垄断,增加市场话语权,更好地保障与中国经济发展相关的战略资源安全。”常振明说。
有利于节能减排。
“球团矿和烧结矿是炼铁的两种不同原料。大高炉用球团炼铁,生产能耗和二氧化碳排放可大幅降低。”张极井说,“中澳铁矿的精矿粉是生产球团的理想原料,能满足国内大高炉生产的技术要求。”
有利于结构调整。
中信泰富独立董事、原北京科技大学校长徐金梧认为,我国钢铁产业结构调整的方向可概括为“绿色制造”和“制造绿色”。前者指生产过程应环保,后者则是指应生产高品质钢,这样能减少用钢量,从而有助环保。“中澳铁矿的精矿粉,其硫、磷等杂质含量仅相当于国内的1/3,能用来制造高品质钢,进而促进国内钢铁产业调结构。”
有利于“中国制造”走出去。
中澳铁矿配套的海水淡化厂管网高耸,是澳大利亚采矿业最大的海水淡化厂。“这个厂是在山东搭积木般组装完后,再装船运到澳大利亚来的,是正宗的‘中国制造’”,任沁新说,“中澳铁矿大量使用了中国的产品和技术,比如中信重工制造的磨机、北方重工制造的皮带机和堆料机等等。”
如今,中国企业纷纷扬帆出海,一展身手。去年前11个月,我国境内投资者共对全球156个国家和地区的4522家境外企业进行了直接投资。自2011年起,中国已成为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大对外并购主体。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,不仅有利于企业充分利用国内外两个市场、两种资源,更能以外促内,推动国内经济持续健康发展。
明天
盼战略规划,盼财税支持,盼社会理解
“如果把中澳铁矿比作一盘棋,您将怎样形容它的未来?”——有记者这样问原国家围棋队队员、七段高手常振明。
“用围棋术语来说,未来我们仍将‘苦战’。”——常振明笑答。
“中澳铁矿的第一条生产线已开始运营,第二条线也将尽快投入生产。我们争取用两年时间将后四条线全部建成。”常振明坦言,“明天,我们对政府和社会有三盼。”
一盼战略规划。
目前,我国国内开采的铁矿含铁量低,开采条件差,成本高,环保问题大,而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仍处于各自为战甚至盲目无序的状态。国家层面应加强顶层设计,建立海外资源战略,发展为国内提供资源的海外生产基地。“现在,已有首钢、宝钢、沙钢、重钢、中钢和中冶等中国企业在澳大利亚购买了磁铁矿储量,均未开工建设。能否利用中澳铁矿宝贵的经验教训,以某种形式整合这些磁铁矿资源开展生产?”张极井说。
二盼财税支持。
“对‘走出去’企业销往国内的产品能否减免税收?中央财政能否成立‘海外发展基金’,支持‘走出去’企业?国资委管理的央企,其海外投资能得到部分资本金支持,同属央企但按金融机构管理的中信集团能否也享受这一待遇?”张极井说。
三盼社会理解。
“‘走出去’的投资效果往往一段时间后才会显现,社会舆论应当多几分耐心和包容,不因企业一时失利而大加挞伐。”常振明说。
“十二五”时期,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步伐还将加快,2015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将达1500亿美元,与外国对华直接投资水平相当。像中澳铁矿一样,众多“走出去”企业都渴望得到更多的支持和理解。
《人民日报》 |